這里沒有“故事”
來源：作者：高洪雷時間：2014-05-20熱度：0次
這里沒有“故事”
———讀華野的長篇小說《煤勘人》
高洪雷
忙碌的一天又將過去，歸西的日頭只剩下水印畫似的紅暈。面對窗前搖曳的竹影，我再次捧起這部沉甸甸的小說《煤勘人》。
這部小說，拿起來放下，放下拿起來，我已經斷斷續續地讀了整整兩年。不是因為它不好讀，而是感覺它太沉重。每一次讀它，我仿佛能聞到地質隊員身上濃重的汗味，仿佛能觸摸到他們因長期置身野外形成的黑亮皮膚，仿佛能感受到他們滴到我臉上的思鄉的淚水。同為地質工作者，對于本書的作者華野先生，我所能表達的，除了震撼，也只有敬意。
這是一群地質隊員的故事，故事從冀原省煤田地質局第二勘探隊206井隊冬季鉆探施工的一次意外車禍切入，以改革開放為背景，以206勘探井隊為舞臺，從容不迫地敘說著發生在鉆場周邊的點點滴滴，情真意切地演繹了地質工作者枯燥而莊嚴的人生。
這是一群多么普通的人啊！林強，206井隊隊長，長年累月工作在野外鉆機上，母親生病沒空回去照顧，妻子忍受不了長期的孤單而離婚。李義國，206井隊黨支部書記，部隊副營職轉業干部，為了實現當上工區主任的夢想，千方百計拉關系走門子，但當工棚起火同事面臨危險時，卻義無反顧地沖進火海，為此獻出了寶貴的生命。老局長,是從地質技術員一步步走到廳級領導崗位的，他真誠豪爽，寬人嚴己，政績卓著，雖然已過了退居二線的年齡，但仍對權力的寶座表現出了過分的留戀。祝隊長，第二勘探隊隊長，敢于負責，勇于決策，但喜歡出風頭，有點嫉賢妒能。何書記，第二勘探隊黨委書記，善于做政治思想，但老好人思想嚴重，工作上有些滑頭。大張，206井隊勘探隊員，正直善良，熱愛生活，但小氣、愛吹牛，好面子，膽兒大，說話粗魯，有時紀律散漫。在作者筆下，沒有一個“高大全”式的人物，他們都有著鮮明的個性，突出的缺點，有些毛病甚至是不可饒恕的。但就是這樣一群“魚龍混雜”、氣質各異的漢子，湊起了一支敢打必勝、默默奉獻的地質鐵軍。
這是一個多么令人糾結的故事啊！作者的糾結在于，在這些普通地質工作者身上，根本就挖掘不出什么驚心動魄的故事。勘探隊員所進行的，注定不是詩意的跋涉，他們不僅要面對荒涼、孤獨、寒冷、酷暑對靈魂的一次次拷問，有時還會面臨著泥石流、暴風雨、鉆井事故等各種意想不到的危險，許多人因此把鮮活的生命留在了井田。在他們嘴里聽不到什么豪言壯語，從他們身上也看不出什么超值的理想，他們只是堅守著，忍受著，期盼著，渴望著，堅守著作為地質工作者的那份責任，忍受著無數個寂寞難耐的日子，期盼著與父母妻兒團聚的那一天，渴望著屬于自己的那份近乎奢侈的愛情。在改革開放剛剛開始的年代，地質隊員的工作與生活條件是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有人甚至開玩笑說：“遠看是伙要飯的，近看是伙挖炭的，仔細一看是伙打鉆的。”但作者沒有一味渲染地質隊員生存環境的惡劣，沒有刻意放大他們在冰天雪地的山區鉆探、在溝壑縱橫的土塬上放孔等艱苦的場景，而是把這些艱苦的環境描寫與人物情節有機地融合在了一起，給我們講述了一個個波瀾不驚但又暗流涌動的不成其為故事的故事。作者能把這樣一些看似平淡無奇的生活細節與工作場景，講述得如此絲絲入扣，引人入勝，這恐怕就是古人所說的“化腐朽為神奇”吧。
這里發生的還稱得上愛情嗎？愛情是文學永恒的主題，《煤勘人》也有多章描寫到了“愛情”。但這是些什么樣的愛呀，且不說林強在愛情上的一敗再敗，還是先來看看地質隊員大張的婚戀史吧。大張，參加工作十幾年，一天到晚和鉆機打交道，根本就沒有機會和異性接觸。夏倩倩，一個被丈夫拋棄后準備自殺的東北女人，被206井隊收留幫廚，期間與救了自己的李義國發生了一段地下情，李義國犧牲后，她的眼睛一直是紅腫的。春節來臨時，她因無家可歸跟大張一起回了河南老家，然后就成了大張的媳婦。這就是地質隊員的所謂愛情，無奈中透著心酸的愛情。祝隊長，作為單位的一把手，大小是個處級干部，經常被身為銀行職員的妻子呼來喝去，“有時當著自己的屬下，她也毫無顧忌地訓斥自己”，“對待自己就像是對待農民工”。更可憐與可悲的是李義國的偷情史，當李義國為夏倩倩辦完出院手續，“只見她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讓人既激動又不安。”李義國用自行車帶她回工區時身體的“親密”接觸，更是讓李義國“心中涌起了一陣陣暖流，那由于長期壓抑而干枯了的人性，此刻悄悄地在他的體內迅速生長發芽。”特別是在送她回宿舍時，夏倩倩“一下緊緊摟住了他”，“李義國腦袋立即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他像打擺子一樣，渾身顫抖不止。以前在部隊十多年，以后在地質隊十多年，都是和男同志打交道，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女人像現在這樣對待自己……。”長時間野外作業，一點點感情的給予，就讓一個老黨員迷醉得如同溺水一樣，并一下子滑進了婚外戀的深淵。顯然，這既是一片遠離塵囂的荒涼之地，又是一片春風吹不到的“愛情荒漠”。
華野先生雖然走上了編輯工作崗位，但他仍深愛著地質勘探這項平凡而偉大的事業，也深愛著曾經與自己朝夕相處的一線地質工作者，甚至連老局長對權位的留戀、林強對愛情的迷茫、李義國對官職的追逐，都無一例外地給予了最大的包容。作品自始至終彌漫著苦中之樂、悲中之喜、淚中之笑，洋溢著濃郁的親情、友情、愛情，放射著自然與人性的光輝。在這個仍然有些寂冷的春夜，我感到了小說帶來的一陣陣透背的溫暖。
一彎下弦月已經升上中天，我的心潮仍久久無法平靜。我想，小說中與現實里的地質隊員，不正像“草色遙看近卻無”時的嫩草一樣，默默地奉獻著綠色，裝點著大地嗎？
（作者為中國作協會員、國土作協評論委員會副主任）
(編輯：作家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