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熱，喚起詩的節奏——讀胡禮忠詩集《巴地蕩千觴》
來源：作者：謝開軍時間：2014-05-23熱度：0次
胡禮忠先生的詩集《巴地蕩千觴》（長江文藝出版社2010年8月第一版），入評過第十屆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新近又入評第五屆寶石文學獎。
胡禮忠先生的詩讀起來節奏感很好，音節堅實飽滿。美學家朱光潛說，一首詩到手，先朗誦一遍，看讀起來是否有一種與眾不同的聲音節奏；若音節堅實飽滿，一定有點價值，若音節空洞零亂，則毫無價值。
那段古老的河流
在深深的愛意中 幸福的嗚咽
在 顫抖的弦上 搖晃
搖晃……在峽谷的根部 我采擷
采擷一片片 碧綠翡翠的木葉
我要諦聽 長江江風拂來的濤聲
我要用 山里的彪悍
尋找眼光切割的韻律
我要用 明澈見心的傾慕
我要向 長江邊靜待的神女
大膽地袒露和抒情……那就是 那就是玉立的情郎峰
他屹立在 四季的版圖中
伴著悠遠 靜守著巴人河
在陽光 風花雪月的意境中
晨讀相思 暮讀愛情
峰頂 古寺內鐘聲纏纏綿綿
飄出 絲絲的情感……那牛皮的坎肩
扁背簍 悠悠杵聲
那上上 下下的馬幫
走遠的鈴聲
啊 那曲曲折折
高吭的山歌
啊 那日出日落
風風雨雨中的喘息……怎么 也逃不出
清風 明月 雅靜
鳥聲 情趣 春色合成的誘餌
讓心中 不安的魚兒游動
為什么要 在這個美麗的季節咬鉤
在這里 春光比香茗更醉
因為 我愛戀了的情侶
我扶著 春意的酥肩
弄月吟詩
恰好 遐遇了五月的媚目皓齒
做了 多情詩歌的媒人
在這里相戀 就寫些恬淡的情詩
我們 何必要掙脫
這張詩情畫意的大網……鹽道旁 那棵千年古樹
就是枯榮的路標
左邊指著歷史
右邊指向春天
——《走進巴人河》
這首《走進巴人河》魄力十足，想像自由。一位才華橫溢的歌者彈起詩歌的琴弦，提煉出生活中最有力量、最本真、最顯出特征的東西，化渺小為偉大、化細膩為粗獷、化文明為野蠻、化秀美為壯美，在讀者的心中引起一陣陣的回聲和震顫。詩需要的就是這樣一種偉大的粗獷的野蠻的氣魄。這種秀美和壯美并存的特質，這種偉大、粗獷、野蠻的氣魄，在胡禮忠的詩歌里比比皆是。
今夜的雨
是弓是弩 是刀是劍
今夜我累了 在痛哭中累了
已疲憊
得像條 上岸的魚兒
——《狂歡的秋天•秋風之讀》
喊山號子 喊了多久
嘶啞的高音迭成千山萬壑……喊山的長歌 理想而悲壯
在返鄉的門前 迎送巴地的游子……巴地上 男人豹子般的山歌
在吼聲中遙祭
——《巴地蕩千觴》
狄德羅力勸作家深入生活，住到鄉下去，住到茅棚里去，訪問左鄰右舍，瞧一瞧他們的床鋪、飲食、房屋、衣服。胡禮忠先生在深入生活方面做得很好，據我所知，在放假的時候，他會收拾行李，約上二、三好友，或者干脆就是他一個人，深入各地采風，一住就是幾天，細心觀察山水之美、細心體會山民之樂。因此，在他的詩歌中，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民族氣息、鄉土氣息，與生活不隔。當然，詩人最熟悉的還是生他養他的故土。
在這里做一張
陽光燙金的名片
內容上寫道 我最好是頭黃牛
去拉動
身后那滿鏵鄉土
——《我犁鏵翻動的鄉土》
記憶的身旁 站立著
撮箕口的老屋
和默默無聞 躺在土堆里的親人……尋找老屋里的燕子
和掉了牙的石磨……鄉土上的老輩
還沒忘記我的小名
這些還像童年
土生土長愛聽的兒歌
時時把我 鄉愁的燈捻點燃
——《鄉土里的戀歌》
山里的刨湯香了
土鎮的年味越來越濃
大碗酒 大碗肉
推杯換盞里 山歌醉了
——《冬天，我心中的土鎮》
春風撥弄琴韻
琴操二月的手
撼動出女兒紅般的旋律……陽光透明的弦上
流瀉牛和犁弧姿的身韻
滑落種子跌玉盤的聲韻
——《故鄉二月》
這是我 詩中生命的土地
充滿了糧食、草香
和愛情的誘惑
——《東鄉故土》
胡禮忠先生作為一名詩人，行走時總是圍繞著自己的故土做著離心運動。于是，他的故土，不再僅僅是生他養他的恩施紅土，他的足跡所抵達、所覆蓋的地方，都是他心靈的歸依、靈魂的故土。
詩人來到海拔1800米的恩施大山頂，子母潭就成了他歌詠的對象。
太陽和月亮陰陽相偕
生與死比肩而至
愛和恨呼嘯而來。
——《子母潭詠懷》
詩人來到咸豐平壩營，杜鵑花引起了他的聯想。
三月的滴血杜鵑
七月的云錦杜鵑啊
就這 一眼的激動
我想起了
這前世 多少年
修來的福分
今世 一個成了我最愛的妻子
今世 一個成了我摟著的情人
——《平壩營，杜鵑花開》
詩人來到鶴峰平山，一街一巷、一桃一李、一山一石就刻在了他的心上。
一腳 踩到了
三街六巷
一腳踩上了 平山桃李
——組詩《平山，在這里》之《平山回憶》
這里 已化為巴地
閑云野鶴般的傳說
八卦巖 從
現實的肉體
抵達了 我內心的丹爐
——組詩《平山，在這里》之《八卦巖》
詩人來到湖北來鳳、來到酉水流域，就送去了真誠祝福。
春天好啊 去吊腳樓做客
抬頭 就看到性感的喜字
這是村民白頭偕老的廣告
——《在吊腳樓做客》
胡禮忠來到河南滎陽，就激起了他不以成敗論英雄的詩人情懷。
楚歌 竟然勝過百萬甲兵……往往英雄 總也瞧不起
市井小人
力能拔山兮 高舉鼎
卻 扛不起江山神器
——組詩《滎陽，一卷歷史風月》之《楚歌》
胡禮忠在行走里歌唱，也在時間里歌唱。行走帶有禪意，而時間則多半帶有蝕骨的痛感。痛感最終又升華為對楚辭、對屈原、對荊楚古文化的緬懷，升華為對故鄉的懷念、對愛情的期待、對田園生活的向往。
在二月 把我淚流滿面的詩歌
寫上玉質純潔的箋紙
并畫上一棵樹
像鳥兒 啄著 啄著
那是我放飛的心音……把二月的玫瑰
亮成盞盞燈光
變成一根根明亮的刺
開滿酸甜苦辣的巷道
為了 尋找旁的往事
走在變窄的燈下
別讓 擠扁的身影再次受傷……二月 還有雪燒的濃度
雪在春天燃燒
淡化為水后長流奔走
心中的堤岸
留下撫摸后的棱角
聽唱歌
聽嗚咽……二月的刺
會戳傷你的十指
——《苦痛和燦爛的二月》
在三月被擠壓的鄉愁
總踩痛 我回鄉的彎彎小路
——《三月，我春風中的詩吟》
槳櫓擊拍詩歌的彈性
詩眼滄桑坎坷
艾葉菖蒲隨生隨長
楚辭雄勁 湘婦俏媚……那一河相隔的
是黝黑的國殤
是報國無門的踉蹌……文霏的楚辭原汁原味
青銅泛紫的編鐘長鳴
——《五月，蝕骨穿心》
五月我尋你而來
五月我為你而憂傷
你是我身上扯出的那棵刺……五月我尋你而來
五月我為你而憂傷
來年想見嗎 五月
你縫合我痛痛的相思……南方的竹林喲
我聽見了
逐節的歌撐起了蔥濃的傘
風景中追趕的夢
站成了 俏俏的江南妹
南方的竹林
是我對南方胴體的思念
那千山萬壑的膨脹
是江南妹青春隆起的乳房
把原汁原味的營養
喂養著桃園農家
——《五月，我尋你而來》
當然，在詩人的筆下、在時間的長河里，存在苦痛的同時，必定也存著靈感、收獲和甜蜜。
我遐想秋天的時候
螢火蟲 馱來了靈感
蛙聲 敲出了節奏
——《秋天》
南方的苗寨
是山歌追逐的六月
這里 有懷孕的稻谷
這里 有負重的玉米……看見了 綠葉在溪邊拍手
看見了 熱戀的兩個影子在吻
看見了 兩岸的山在擁抱
——《南方，苗寨的六月》
《詩經•衛風》：“……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后兩句化美為媚，化靜為動，生動地描寫出美人的姿態、神情。胡禮忠的詩歌也常常采用這種化美為媚的手法，所謂媚，就是一種動態中的美。
她 從鹽道上裊裊走來
從歷史的額前掠過
——《清江之晨》
水靈靈的女人
多像椅子山 偉岸的山峰
深情眺望著裙下的清江水
——《三月，柳州城》
他摸了 又摸
裂了口子的墻
像摸 自己
老臉上熟悉的皺紋
——《三峽戀情•三峽邊一個老人》
在胡禮忠的詩歌里，除了化美為媚之外，通感也用得頗新奇，疑為神來之筆。
記憶的把手會不會生銹
我問九月里 磨得锃亮的圓月
——《秋天的靈感》
在噼噼啪啪的爆竹聲中
他讓 又拉
又扶的子女們
上了最后 一輛搬遷的車
他知道 這是和故土
最后的一面
憋了 很久的淚
像爆竹一樣脹出來
——《三峽戀情•搬家時，老人哭了》
磨得圓月锃亮，于視覺里見出觸覺；眼淚像爆竹一樣脹出來，于視覺里見出了聽覺。均屬新奇創僻的通感，是詩人天才般的想象。
胡禮忠無疑是一位狂熱的詩人，這種詩人的狂熱就是他寫詩的靈感。美學家朱光潛先生認為，揭開肉體的蒙蔽去逼視理想世界的至善純美，一旦頓悟就是柏拉圖所謂“靈感”。詩人和哲學家沿著靈魂探險的路徑，朝理想世界的至善純美進香。靈感來時，仿佛為神靈所憑附，如患癲狂。沒有達到這種境界，就不能成為詩人。柏拉圖《斐德若篇》：迷狂癥憑附一個心靈純樸的人，鼓動他的狂熱，喚起詩的節奏……無論是誰，如果沒有這種詩人的狂熱而去敲詩神的門，他盡管有極高明的藝術手腕，詩神也永遠不讓他登堂入室。
事以簡為上、言以簡為當。青年評論家杜李《強勁的民族歌手》：胡禮忠還需提高語言的大眾性、全民性，在語言錘煉上下功夫，用更嚴謹和奔放的筆觸，把每首詩當作最后一首詩來寫……只有這樣，才能成為一個民族的優秀詩人。胡禮忠先生在詩歌的語言錘煉上下過許多苦功，但這功夫仍然下得不夠。當然，在他狂熱、天才般的詩情詩意面前，這幾乎算不上什么缺點。胡禮忠先生的詩歌，博大精深。本文僅是一個業余愛好者的讀后感，說得不對的地方及膚淺之處，請胡禮忠先生本人及各位方家海涵。
（約3491字。2014年5月18日，第一稿，于湖北來鳳。）
作者簡介：謝開軍，男，苗族，生于1974年，湖北來鳳人。中國國土資源作家協會會員、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現供職于湖北省來鳳縣國土資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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