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河記憶（組詩）
螢火蟲
我站在土窯頂。頭部被黃昏的河水
沖得發漲，河水在拐彎處形成旋渦
旋渦也曾引誘我，跳進去摸摸夏天深處
慶幸還能活著。并將觸角重新伸到河水里
繼續摸沉在淤泥中少年的腳
這時候，螢火蟲便布滿在水邊
以及那些暗影中的柳枝
柳枝穿過我的兩根肋骨
像是給我安裝上兩節發光器
照耀我，打撈出一塊又一塊
青磚。我的兩對翅膀
飛翔在回憶的復眼中
之后，便會在即將出售的祖宅里
消失。房屋后面，會有更多的
桃樹突然在視網膜
燃起三月的火
☆織布機
紡車搖動的影子，哄我入睡
白線墜倒立
在地上，我看見一個陀螺
翻過身飛轉，慢慢成了蝴蝶
夜晚，因此有了穿梭的聲音
梭子從左手穿到右手
哐當一聲
從右手穿到左手
像緊密的鑼鼓不停
為四季縫制鎧甲
梭子經母親的手傳到姐姐的手
四季的顏色，由淺入深，再變成白色的
我在白色中穿上粗厚的棉服
從冬天來到五月，燃燒的火焰
將麥子放倒在田野里
將我放倒在閑置的織布機上
我躺在那里
心里一直數棉花的花朵
腳踝落下的殘疾也將慢慢痊愈
握著那只光滑的梭子，我也像一根引線
開始穿梭起來
☆磨剪子戧菜刀
聲音，穿過一條單調的長街
婉轉進入小巷
我也在巷口，看見剪子菜刀們
為一塊石頭閃閃發光
母親告訴我
自己家里也有一塊磨刀石
我翻著這些陳舊的家什
希望這塊磨刀石。盡快
出來，匯集我積攢的鈍痛
把灰塵，污垢，從閃光的水線上拋出去
這時候，父親好像還沒有
從河對岸返回
我把持著磨刀石
也喊了起來
磨剪子戧菜刀
☆日落舊居
陽光，翻動著陳舊
雞舍里空洞
我和陽光一樣穿過齊身的枯蒿
落在屋檐下
撫摸牲畜干草
蜘蛛替我把另一扇沒有堵住的窗
結下網
透過網。我能看見安靜
斜掛墻上的相框
泛白，模糊著水漬的笑容
我把身子扶正
墻壁上的塵埃，便簌簌掉下來
像經年不動的旋渦
紛紛流出
把我的去處
指向一條未命名的河流
而我的眼睛
像錨固在門上的兩只圓圓的門環
☆來路與歸處
它必是帶著春天的囑托
一片落葉從它的懷抱中親吻泥土
滿地的金黃拭去樹身的眼淚
而我身坐的石頭
尚留有余溫，那是你悄悄注入的血液
滴穿時光的色彩，貫通脈絡
刻下的字至今沒有人讀懂
枝葉短暫的分離
或許是更遠的相聚
大雁向溫暖的南方飛去
我只想守候這片紅彤彤的樹林
風一直都在。從更高的云端
能看到它掀開一層又一層的白雪
像波浪一樣，追隨的氣息
☆一條未命名的河流
我懷有露珠
像藤蘿系甲。把潔凈的
手腕，放進河水里
幸存的十個手指
為岸邊的柳樹鞠水
夜里的煙花重新燃起來了
秸稈也跟著燃燒
秸稈上附著的蟲卵被殺得干干凈凈
汶河的右岸
我贊美一個濕地公園
草根，在我停留
每一個經過的地方
治愈著我的頭疼病
就像我吮吸著的蘆葦根
時不時吹出低調的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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